前篇 十点半的地铁
一个凌李初遇的后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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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远原本好几天没睡好觉。
杏林分院的事,廖老师的事,医闹成群,黄牛猖獗,没有一桩省心事。比媒体的质询和同事的摇摆更令人心焦的,是内心深深的自我诘问和怀疑。
凌远不是不困,但他夜里躺在床上,一把剑就悬在心口,扯住他合不了眼。他听着床头闹钟滴答过去一整夜,看见窗帘底下的缝一点点透进光来,觉得那把剑随时要捅进心口。闹铃在预期中响起,一个强打精神的白天又开始了。太阳穴突突地跳,脑子里那根弦绷得足够紧,肾上腺素却不断涌上来。甚至还能做一场大手术。
昨天他下了手术台,手抖得像筛米糠,口罩都取不下来。
再不睡一觉,我真的会出医疗事故的。他想。
后来他在回家的末班地铁上睡着,居然还是靠着陌生人。他为几个夜晚以来被嫌弃的床垫叫屈。
凌远统共睡了六站,十二分钟,再醒来的时候,身边多了个卷毛便衣警察,正好要一起换乘。十二分钟的浅睡眠让他清醒了不少,心室心房里乱窜的焦虑感也压下去一半。
一路跑过换乘通道的楼梯和扶梯,两人在踏进车厢的一刹那相视一笑。
这晚的凌远终于睡了完整的一觉。
早晨八点凌远惊醒,恍惚了几秒钟,闭上眼又重新睁开,确认自己睡过了头。居然真的睡了个好觉,一时间管不得什么迟到了。
昨晚没开车回来,他第一次要坐地铁上班,连公交卡都没有,得临时去买单程票。早高峰和末班时间完全两码事,他逆着急匆匆的人群挤向售票机,再拿着买好的地铁票挤回大部队里。周围是夹着公文包一边啃三明治的男人,和蹬着高跟鞋一步三级冲下扶梯的女孩,凌远拘束地站在扶梯的右侧,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面无表情的茫茫人流。
哦,也不是都面无表情的。他看见一张生动的脸。昨天那个小警察,正在三口两口把包子往嘴里塞,鼓鼓囊囊两个腮帮子格外显眼。
他才意识到,昨晚走出地铁口,站在晚风里和小警察说再见,并不是梦里的情节。
凌远有意等他一起,于是放慢脚步。两人堪堪挤上车,车门一关,人贴在门上,几乎压成壁画。他拍一下身边已经解决完一袋包子、正和豆浆作战的人。
“啊是你呀!你也睡晚啦!”
凌远一听也笑起来:“是。要扣工钱了。”
“我今天一醒就抓起衣服边换边往外跑!哎你吃早饭没?”热心的人民警察正要分一点早餐给人民,却发现什么也不剩,塑料袋攥在手里空空如也,唯一一杯豆浆还喝了一半。
“啊不好意思,都吃完了。你们医院食堂有的吧?”李熏然吸豆浆的时候眼睛也会瞪大。
“嗯,我一会儿去食堂拿一点。”凌远看他吃东西表情丰富得很,食欲也上来。
李熏然小心翼翼捏着豆浆杯,生怕刹车或旁边人一挤洒出来,没到半分钟赶紧喝完了,最后满意地听见空杯里吸管簌簌的声音。
凌远心里好笑,家教让他觉得不该在对方吃东西的时候笑。他假装看别处,噫,面无表情的人民群众。
“我第一次坐地铁上早班,好像大家都挺匆忙的。”
“哈哈,和昨晚上那样子不同吧?”
“对,我以为昨晚赶末班车就够狼狈的了。”
“我也是这几天才坐地铁上班。第一天那阵仗,感觉自己在古代赶集,一个月一次的,迟了买不到布匹,回家要被老婆拧耳朵的那种。”
凌远又有点想笑,这回有点憋不住。
“你别笑,真的。早高峰换乘那个样子,哎呀,真是不容易。”李熏然边说边理了理一头卷毛,偶尔抬眉看一下刘海,其实根本看不到。
凌远看他用很容易的表情,讲这样“不容易”的话。不容易的人群里有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容易的人,他突然觉得有一点珍贵。
“你工作也挺忙的吧?”
“是啊,案子来了就没有个人生活。昨天忙到那个点,这不才碰见你了嘛。”
“不觉得累吗?”
“哪个工作不累?不过做警察的,假丑恶看得更多点,有时候心里吧,还是有点感慨。”
凌远不答话,等他继续说。
“到我们手里的事吧,好事肯定是少,见到的都是些什么,恨自己,恨别人,陌生人也可以捅刀子……嗨,再说我要包含敏感词了。”李熏然反应过来说得太多,开始低头捏豆浆杯玩,嘎吱嘎吱。
凌远一时有些如鲠在喉,医院又何尝不是。
“我们…我们医院也是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一家人,大手术前却要各怀心思的,我见得太多。医闹的,逃费的,还有治了病逃了费还回来医闹,媒体说他医闹一定是有原因的。马路上看人人都是好人,到医院里就逼出些跳脚的可怜人……哎,不讲了。”
“哎哎先不讲了!下车下车!一号线更挤哎呀,我跟你说……”李熏然一手拽着凌远的袖子,从一堆上车的人群里挤出来,一手把豆浆杯往垃圾箱里一塞。
“还是你们医生辛苦些。我们做警察的,就是专门收拾那些欠收拾的。你们医生碰见欠收拾的,还得躲着走。”
凌远觉得这说法可新鲜,笑得大声,引得旁人都侧目。
早晨八点半,两个人挤在换乘通道热烘烘的人流中,暂时忘掉世上有变态嫌疑人和跳脚可怜人,只觉得匆匆人潮里都是一个个努力生活的真心人。
城市的早晨呀,又挤又可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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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篇是因为前篇还有一点点没写出来,想写“你见多了疯狂变态我见多了人情冷暖哎嘿我们真配”这个梗而已,结果铺垫了一千来字= =
哦,北京的早高峰,真的好挤,好挤,好挤
地铁系列以后估计还会有一篇wwww中午的